终于写到李贺。出于对他不世才华的偏爱，对他悲凉际遇的扼腕，对他如流星一般短暂却耀眼生命的景仰，自文人系列开始，就决定以他作为大唐文人最后一篇收官。大唐文学，如果开篇当之无愧留给诗仙李白，那么压轴必须献给天纵英才诗鬼李贺李长吉。李贺（790年～816年），字长吉，是以其名字命名的长吉体诗歌的开创者，唐代河南福昌（今洛阳宜阳县）人。他是唐代中期著名的诗人之一，他的诗歌以想象丰富、奇特、色彩浓烈而著称。因诗中多有鬼神，被誉为中国文学史上的“诗鬼”。李贺的诗颇具浪漫主义色彩，其浪漫文学成就可与屈原李白齐名；同时又与李白李商隐并称“唐代三李”。毛主席非常喜欢李贺的诗，说他是和王勃贾谊一样的天纵奇才，可惜都英年早逝结局唏嘘！李贺最有名的诗作相信大家都听过：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唱天下白…熟悉毛主席诗词的朋友一定看得出来，毛主席经常化用李长吉的诗句，抒发自己坦荡的胸襟和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毛主席的诗词造诣相信不用多说，他老人家欣赏并多次化用的诗人该是怎样的与众不同呢？让我们回到1200多年前，一起走进“诗鬼”李贺的世界……公元790年，李贺出生在一个破落贵族家里。他一出生，就身体瘦弱，面色腊黄。他的爸爸看着怀里瘦弱的孩子，心中忧喜参半，苦想半晌，给孩子取名李贺，赐字长吉。长吉，顾名思义，希望他能长长久久吉祥如意。李贺的父亲名叫李晋肃，是李唐宗室远支后裔，经过多年动乱，李家早已世远名微，家道中落，到了李晋肃这一代几乎没沾到什么光，只是混了一个小小的闲职，勉强糊口。李贺还有一个很有名气却同样混的不咋样的远方表叔，名叫杜甫。李贺自幼就表现出极高的天赋，4岁习文，5岁学诗，7岁能苦吟疾书。童年时期的他不仅发奋读书，还每天背一个锦囊，骑着小毛驴，到家乡的山山水水中搜罗诗歌素材，一有灵感涌现马上记下来投入囊中，回家再筛选整理作诗。天赋异禀还勤奋有加，但凡有大成就的人莫不如此。15岁，李贺因擅长写乐府诗名动京城，与李益李十郎齐名。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啊”，15岁的李贺成名不可谓不早，仿佛灿烂的前程正在前面等着他。19岁，李贺作《雁门太守行》谒见当时的文坛大拿韩愈：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韩愈刚读两句就已经被扑面而来的气势所震撼，连声赞叹，拍手称奇。此后，神童李贺的名声誉满大唐，人人都知道这位才高八斗的李唐宗孙。据说，韩愈、皇甫湜还曾一同回访李贺。李贺因此作有名的《高轩过》：华裾织翠青如葱，金环压辔摇玲珑。马蹄隐耳声隆隆，入门下马气如虹。云是东京才子，文章钜公。二十八宿罗心胸，九精照耀贯当中。殿前作赋声摩空，笔补造化天无功。庞眉书客感秋蓬，谁知死草生华风。我今垂翅附冥鸿，他日不羞蛇作龙。李贺如果是千里马，韩愈无疑就是他的伯乐！两人相谈甚欢，韩愈百般叮嘱李贺要好好准备科考，争取金榜题名，再成就一番事业。李贺也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可就在此时，老父亲病逝的噩耗传来，按规矩李贺要回家守丧三年，第一次科考还未开始就潦草而终。三年过后的秋天，李贺参加府试，意料之中第一！府试第一的好成绩，按理应该具有参加进士考试的资格，可在发准考证时，却没有李贺的名字。原来，李贺的父亲名叫李晋肃，“晋”字与“进士”之“进”同音，犯了父讳，作为人子，他应该避讳，所以不能参加进士考试！What？！你没有听错看错！就是你爸爸叫啥名你就不能说这个字用这个字甚至参与和这个字相关的一切！这不是坑爹，这是妥妥的坑儿子啊！其实，这根本就是那些嫉妒李贺才名的人搞的鬼！好恶心啊！可是那些蝇营狗苟小人就是能挖空心思拉拽这些才高八斗心思单纯的好人！在当时，参加并通过进士考试是仕途场的敲门砖，没过这道门，仕途几乎无望。尽管后来因为祖荫庇佑加上韩愈的大力举荐，李贺在编制外做了三年小官，可李贺对那个琐事缠身、调迁无望的职位却深恶痛绝，加之身体每况愈下，不久便主动请辞。“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20岁的李贺，才华横溢，又有伯乐赏识，本来拥有无限可能的黄金时代，却因为所谓的犯“父讳”无法参加科考进入主流社会而心如死灰，虽然偶尔在友人的劝勉下，他也曾强打精神作《致酒行》：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少年心事当拏云，谁念幽寒坐呜呃。不愧是李长吉！语新、意新、境奇，抑郁失落依然表达了积极渴望入仕并施展抱负的心情，体现了长吉诗奇崛瑰怪的风格。一九五零年国庆观剧，柳亚子先生即席赋《浣溪沙》，毛主席作《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长夜难明赤县天，百年魔怪舞蹁跹，人民五亿不团圆。 一唱雄鸡天下白，万方乐奏有于阗，诗人兴会更无前。……还是离开长安回家吧！年少成名，当初满怀希望而来，现在抑郁失落而归。“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真是苦读诗书二十年，才高难投俗人机啊！正是这一次离开长安，李贺触景生情作著名的《金铜仙人辞汉歌》：魏明帝青龙元年八月，诏宫官牵车西取汉孝武捧露盘仙人，欲立置前殿。宫官既拆盘，仙人临载，乃潸然泪下。唐诸王孙李长吉遂作《金铜仙人辞汉歌》：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 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这首诗频频上高考语文模拟题，那句“东关酸风射眸子”曾是某童鞋最喜欢的一句诗。据说这“酸”字用得太好，通过金铜仙人的主观感受，把彼时彼地风的尖利、寒冷、惨烈等情形，生动地表现出来，即使是千年以后的今天，每一个读到它的人都能感同身受那种穿透时空无比酸涩的兴亡之叹、家国之痛和身世之悲……当然这首诗最大的意义是留下了一联千古绝对：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天若有情天亦老，上天如果有感情，也会因为悲伤而变得衰老！何其深沉惆怅，难怪司马光赞叹“奇绝无对”！毛主席太喜欢“天若有情天亦老”了，曾作《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还有《采桑子·重阳》：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科考不通，李贺便计划仿效高适，参军报国，以立功勋。临行前，李贺写下一首气概豪迈的诗《猛虎行》勉励自己：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大概和杨炯的这句诗是一个意思，但字里行间明显多出了一份无奈和愤慨：文不能仕，除了投身军旅，哪还有其他施展抱负的机会？可命运再次捉弄了他。由于朝廷软弱，藩镇跋扈，他所在的部队一直遭受种种冷遇和排挤，三年之后，将帅请辞，行伍解体，李贺再度失业归家，最后一点幻想，也就此破灭。拖着病体回到故乡的李贺，发现早前自己种的兰花已经不复存在，芳魂已逝，感伤痛极：花枝草蔓眼中开，小白长红越女腮。可怜日暮嫣香落，嫁与东风不用媒。人生至此，似乎已经了无希望……也许是老天爷有意弥补，常年卧病在床高烧不退，令人窒息的绝望反倒让李贺催生出一个奇幻瑰丽的世界：他遨游太空，俯视人间：老兔寒蟾泣天色，云楼半开壁斜白。玉轮轧露湿团光，鸾珮相逢桂香陌。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梦天》这首诗简直是上帝视角啊：月宫一夜，世上千年，人间的沧海桑田，不过是转瞬之间，九州大地如同九点烟尘，浩瀚的海洋也不过就像一杯水。他下落黄泉，俯视幽魂：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珮。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苏小小墓》苏小小的幽魂，飘飘乎乎、若隐若现，读透此诗，即使到了杭州，都不敢去瞻仰苏小小的墓地吧！就连平常不过的曲子，也变得奇幻起来：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李凭箜篌引》昆山玉碎凤凰叫，咋想出来的呢！腾云驾雾，三界五行，无所不至，每每读此诗，就不得不折服于一个病榻之人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他的诗中越来越多出现鬼、泣、血、死等字眼：石脉水流泉滴沙，鬼灯如漆点松花；蓝溪之水厌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所谓的浪漫主义、所谓的牛马蛇神，其实不过是对现实的逃避罢了。李贺擅长做梦，他乐于在梦中主宰一切，可残忍的是，当梦醒了，却发现自己依然无路可走。无望的现实摧残着他的精神，更侵蚀着他的肉体，当心中的绝望累积到任何文字都化解不了的时候，817年，27岁的李贺走到了生命尽头………………李贺经历过少年成名的辉煌、家道中落的苦伤、举仕无门的惆怅、从军无路的失落、孤独潦倒的绝望，最后在病痛中抑郁而死，短短一生，令人不胜唏嘘。李贺27岁的人生写下两百多首诗，唯写马最多，而他内心最深的期待何尝不是能像一匹骏马一般，在广阔大漠，疾行如飞：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呵，人生真是不易啊！在这样一个秋高气爽的秋天，愿对面那个聪明的你，才华横溢的你，有远大抱负的你，能够:即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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